钟楼问答
“你是谁?”
“我就是这座钟楼。”
“但你不是。”
“为何不是?”
“钟楼是死的,你是活的。”
“你怎么知道我是活的呢?也许我已经死了,现在在这里的只是一具枯骨,我的眼窝里有老鼠爬过。你过来,你看清我,告诉我,我是否活着?”
“……”
“看吧,你甚至不敢靠近我,又如何知道我是活人还是死人呢?”
“你在说话。钟楼不会说话。”
“你所说的‘说话’,指的是什么?钟楼当然会说话,它的每一次钟鸣都在告诉你,你离死亡又近了一个小时。你每年都悄无声息地度过你的忌日。”
“你一直在逻辑诡辩,你明明知道这里的‘说话’是什么意思。”
“噢,朋友。我以为你也知道我们现在进行的是一场怎样的交流,而并非辩论?也许你该乖乖回到你的学校上课去,聚精会神挺直腰杆坐在第一排对台上的人说老师好呢。”
“……”
“不要噤声,年轻人。继续说你的见解,我和钟楼究竟有什么不同?你为何不肯承认我就是钟楼?”
“你会思考,钟楼不会思考。”
“噢,不错的角度。但是很遗憾,它会。我上了年纪,钟楼上了年纪。你听见砂石掉落的声音了吗?我但愿它没有掉进齿轮里,影响它的转动。这漫长的年岁里,当外乡人攻破这座城的时候,它看见了。当人们烧死异教徒的时候,它看见了。你仔细观察,就会发现钟楼的尖要新得多,那是因为它被轰炸过一次,脑袋开花。那个被指认为是异教徒之首的少女曾被绑缚起来,从你身后那个窗口被推下,她在众目睽睽之中坠落,血溅了一地。现在那里已经长满了野草。”
“好吧,我姑且承认你是钟楼了。那么钟楼先生,你在这里做什么?”
“很高兴你认可我。我在这里守夜。”
“这是你的工作吗?”
“是的。”
“守夜,而不是敲钟?”
“敲钟是其中一个环节,但我更愿意叫它守夜。你想,白天也得有钟声,对吧?”
“你为什么选择这份工作?”
“守夜让我保持清醒,夜色模糊了很多东西的边界,我喜欢这种感觉。像是——你站在月光下,而我站在阴影里,正如我们最开始讨论的:我是活物还是骷髅呢?”
“但是这里的时间边界非常明确,每一次敲钟你都会知道,又过去了一个小时。当你敲了24次钟后,你就知道过去了一天。”
“没错。正是它让我保持清醒。年轻人,你问得够多了,现在轮到我来提问了。”
“你问吧。我给不出什么故弄玄虚的回答,只会直话直说。”
“噢,我默认你这句话另有他指,否则这让我有些难过。第一个问题,你是谁?”
“我叫阿德里安,赫尔辛根默斯肯大学大三物理系的学生。”
“你选择用名字和你的社会身份来定位你,虽然俗套但的确高效。第二个问题,你为什么来这里?”
“我听说这座钟楼有一个怪人,就想上来求证一下传闻是否可靠。”
“唔…求证的勇气和行动力也非常重要。第三个问题,你离开这里以后,要去哪里?”
“回学校。”
“继续上课,聚精会神挺直腰杆坐在第一排对台上的人说老师好?”
“是的。我不知道这是否是出于我对你的成见,但我觉得你在挖苦我。”
“不,当然没有。我只是在想,今天咱们的这样一场对话难道没有给你带来除了上课听讲之外,别的什么东西吗?”
“有的,但是我还是会回去上课。如果你说更遥远的将来我想去哪里,我已经有想法了。”
“啊,你是个聪明的孩子。当你知道你要去哪里,这总归是一件好事。”
“我要走了。走之前,我有一个请求。”
“请说。”
“我能看看你究竟长什么样吗?”
“你觉得我长什么样呢?”
“总之不会是一具骷髅,还有老鼠在你空空的脑袋里爬,啃你指尖剩下的肉。”
“哈哈,这倒是。年轻人,还记得我说过为什么选择在这里做守夜人吗?”
“因为这里清醒而边界模糊。”
“对。既然如此,为何不模糊你我之间的边界,正如同你听得出来我年纪比你大,却并没有按照世俗的约定用敬语称呼我?”
“好吧,我猜到你不会同意了,只是试试。那么我要离开了。”
“再见,年轻人。祝你能早日突破你的事件视界。”
“什么?噢,谢谢。您也是。”